史家周刊 Historian

文／楊鈞凱　攝影／古兆廷

　　「害怕是什麼？退縮是什麼？焦慮是什麼？記住你青春無畏的樣子。你未必出類拔萃，但肯定與眾不同。」2011年，104人力銀行廣告《青春無畏篇》，細膩地描繪出社會新鮮人踏出人生第一步青澀但勇氣十足的模樣，「青春無畏」頓時成為網路轉貼、討論的熱門話題。

　　不過，正如同每個人對青春所下的註腳都不一樣，對於「青春無畏」也有不同定義。對歷史系大家長──克思明主任來說，他的青春無畏不是成為史學盃MVP的那場比賽，也不是在系學會或學生會服務的那段日子。雖然和廣告一樣，他的青春無畏一樣不害怕、不退縮，但他卻希望這種事還是避免比較好。

　　1974年夏天，這是克思明主任的青春無畏。

成功嶺上的青春無畏

　　「青春無畏」這個主題很有意思，我現在想想，有件事情跟這個主題非常有關連。那是1974年的夏天，當時大學入學的新生男生，都一定要到成功嶺受軍訓，這件事情就是發生在成功嶺大專集訓的時候。

　　那個時候入伍，剃完光頭、換上軍服就開始接受訓練，即使是放假，前面兩個禮拜天都叫做「在營休假」，好不容易第三週可以放我們下山、出基地，軍方會準備幾臺大的車子，把放假的學生就從成功嶺帶到台中火車站，解散，下午五點再接我們回來收假。所以每個人盼這個假期，都盼了很久，當然我也不例外，早早就跟朋友約好，準備好好到外面去瘋一天。

成功嶺照片（取自網路）

明天放假禁足名單有......

　　禮拜六吃完晚飯，大夥在集合場集合，長官突然宣布，「明天放假禁足名單有……」我一聽禁足名單，一方面就覺得很緊張，但另外一方面想說，好像跟自己沒有什麼關連。沒想到突然就唸到我的名字，我心裡面一跳，我想說奇怪，怎麼會有我呢？我雖然平常也不是那種規規矩矩的好人，但在軍中受訓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所以我怎麼想也想不通。

　　「有沒有疑問？」宣布完畢以後，長官這樣問大家。我馬上問他，我為什麼被列在名單裡面。他說，「很簡單，剛才出操完畢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在營房裡面做了一番檢查，你的臉盆，亂七八糟。」那時候我們睡的是通舖，通舖床板下面放了每個人的洗臉盆，臉盆裡面放的是大家的盥洗用具，在軍中牙刷、牙膏、毛巾、肥皂都有定位，連方向、角度都有，不排整齊就是違反規定。

　　我覺得奇怪，洗臉盆這些東西早上已經按規定擺好，中午我還看了一遍，但是跟長官走進寢室看的時候，我的臉盆果然如長官所說，亂七八糟。我想可能是有人在整理這些有的沒的的時候，聽到要集合很緊張，慌慌張張就把我的臉盆給碰倒了。這種事在軍中是司空見慣，但是洗臉盆亂七八糟是事實，長官也沒冤枉我，我雖然覺得很不甘願，也無可奈何。

　　禮拜六晚上我就沒有睡好，早早跟朋友約好放假要見面，又來不及打電話跟他們講，心裡面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很著急，一方面覺得很委屈。一整個晚上翻來覆去，睡也睡不著。

報告班長，我下山去了

　　第二天早上五點多，天色開始朦朧亮，我們到集合場集合。這個時候長官宣布，「昨天晚上宣布禁足的，出列！」我們跑出來，排成一排後，剩下的人排成一列縱隊，準備搭車離開營區休假。

　　我那個時候腎上腺素開始大量分泌，心情開始起伏，那個剎那我腦中浮現了一個想法。因為我們被禁足的站在一邊，其他同學成一列縱隊從我們旁邊經過，那個場面比較混亂。就在動念之間，我一個閃身，插進休假隊伍裡面。他們看我插進來，來不及反應，長官也沒發現，我就跟著他們上車，休假一天。

　　我那時候是打了一條橫心，這種事回來跑不了處罰，大不了關禁閉、剃光頭，我想說也不至於判軍法或槍斃吧？雖然有一點心驚膽跳、七上八下，心裡想，不管了、豁出去了，閩南話講「聊落去」。

　　收假回來，果不其然，回到營門口，就聽到裡面大喊，喊我的名字。「過來！」我的班長氣呼呼地坐在我的床位前面大喊，另外有三四個班長坐在旁邊。他說，「你跑哪裡去啊？」「報告班長，我下山去了。」他就問我，「怎麼一回事？找你找一天找不到！」我跟他說早上天還沒有全亮的時候，我跟著跑出去了。他說，「你好大的膽子！」接下來就是一頓臭罵。

　　從此以後我被禁足到結訓，沒有讓我放過假。而且每次禮拜天早上，都會把我一個人叫到旁邊罰站，防止我再混水摸魚跑下山，到現在還是印象深刻（笑）。

自力救濟是有風險的

　　我這個事情，算是「自力救濟」的一種，可是你要知道，「自力救濟」是有風險的。我們活在體制、規定下，不過在一些特別的情況下，我們可能不願意接受，像被禁足，我覺得不甘願、很委屈，但事實又沒有辦法改變，我只能自力救濟，可是相對地，我自己也要付出代價、要承擔這個風險。我哪裡知道，會因為這樣以後都放不到假？如果我早知道有這樣的後果，我寧願第一週被禁足，我之後小心一點，那後面連續四五週都還可以放假出去。結果因為混水摸魚一次，後來四五週都被處罰，這叫得不償失（笑）。

　　像我常跟同學交換意見，這一面是自由，那另一面就是責任、代價。你要自由，就要承擔責任，就要付出代價，你就要面對自由選擇的後果。這件事情讓我有很深的體悟，對我的成長也很有衝擊。

　　後來想想，我覺得這種事，還是避免比較好，不要到事情發生以後，再來謀求救濟，能夠防範未然最好。而且有的時候不要太衝動，當下可能覺得不能接受，覺得很委屈、很冤枉，但是還是要稍微沉澱一下，冷靜一下心情，再做出決定。我也常常跟同學互相提醒，在你憤怒的時候、心情起伏很大的時候，或者是你覺得很委屈的時候，盡量避免做出決定，因為這個決定往往是受到情緒的影響。所以頭腦發熱的時候啊，你的判斷力會受影響。

　　我後來看現在同學，比我那時候成熟得多了，見識也廣了，各方面的考慮也很周到了。我這個例子大家參考參考，有的時候還是不要太衝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