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宋柏呈

 

 這天,無數雨滴灑落大地,無數淚滴潸然落下,狂風在陰沉的天色下肆虐,緋紅在灰暗的世界裡綻放。

    而我還不願相信,那是最後一抹微笑。

 

    雨聲嘩啦,明明是大白天,但天色卻暗的像是夜晚提前到來。路上的行人紛紛加緊腳步,因此在雨中矗立的三人顯得格外醒目。不過卻沒有任何人停下腳步,也沒有任何人對他們投以一絲目光。人們在意的,從來就是自己。

 

    「林……真的不去不可……對吧……」儘管知道沒用,也知道自己只是在無理取鬧,但蝶兒仍是伸出手,稍稍勾住葉林的衣角。

    「當然啦,我可不想再有人到我們的家搗亂。妳也別一直擺著那張苦臉嘛,原本好看的五官都揪在一起了,這樣我怎麼認得出我美麗的妻子呢?」輕輕將手撫上她的臉龐,再淡淡揉著她的眉間,似是要把深鎖的眉頭解開,讓糾結的心也鬆下一般。

 

    兩人淡淡的瞅了半晌,雖不明說,卻也能在彼此的眉目之中,找到那曾立下的誓言。儘管雨滂沱、風喧囂,但這頃刻間,萬籟俱寂。短暫的幾秒之中,剎那化成了永恆,時間凝結成星塵,渺小卻雋永。

 

    「那我走了,江明,蝶兒就暫時拜託你了。」葉林轉頭望向一旁默不吭聲的江明「還有別忘記,說好等我回來後要幫我出書的事啊。」

    「得了吧你,說笑的事也當真。真要也等你回來再好好練練吧。」他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著,雖然令人感覺有些許冷漠,但他的表現像是葉林將走的這一趟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毫無風險。某種層面上倒也讓人感到安心許多。

 

    雖然不免換來葉林再度的怨懟,但壓抑的氣氛確實舒緩了點。

    而在簡單的鬥嘴和道別後,三人分頭離去。

 

    「其實現在想想,當出至少該表面上答應,讓他開心一會兒……」再度轉頭望著那塊破損的墓碑,頭髮早已斑白許多的江明不禁唏噓。

    「恩……」搖了搖頭,我看著叔叔「我猜父親應該不會喜歡那樣……吧?不過先別管這些了,叔叔,之後呢?」

    「我想也是,就憑他那牛個性。後來阿……我跟你母親到了我住的城內,要藏一棵樹就要藏在森林裡……」

 

 

    「江大哥,這裡真的安全嗎……?我知道的,我的身分如果在這時被認出來會很不妥吧。」懷著忐忑的心,蝶兒的眉頭緊皺,短短的字裡行間不時流露出點點不安。

    「恩……是不妥,但妳放心,在我這是安全的,幾年前我不也是讓妳躲在這嘛,暫時放心吧。倒是葉林這時間也該出現了……」不停地在屋內來回踱步,儘管江明臉上依舊在故作鎮定,但一絲絲負面情緒卻仍然悄悄湧上心頭。

 

    昏黃的光線逐漸黯淡,逢魔之時來到,霎時大地風雲變色。不祥的腥紅蔓延不止,冷冽的寒風肆虐不息,但一切的色彩隨著震天槍響後的冰雨,沖刷殆盡。

    位於城郊的一片樹林中,淡淡的煙硝味飄散,但味道的源頭早已離去,留下的,只有遍地憂傷。

    倒臥血泊中的,是早該進到城裡的葉林。此時的他神色蒼白、雙眼渙散,只能無力的癱倒在地上,而聽到槍響後循聲趕來的江明和蝶兒,所見的就是這幅怵目驚心的場景。

    但在兩人靠近後,他的雙眼卻逐漸找回了一絲光彩,隨即掛上一抹微笑,開口對兩人說道:「哈哈……看來這次沒那麼幸運了呢。」

 

    「林……你別嚇我……不是說要回家的嗎?那我們就要一起回家……你從不失約的對吧……我現在就幫你止血,等等,等等就沒事了……」淚水無法控制地從眼眶簌簌流下,蝶兒的身體頓時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只能再度癱軟在葉林身旁,並用顫抖的手覆上他仍在滲血的胸口。

 

    輕輕按住那雙纖柔的手,葉林看著她搖了搖頭:「蝶兒啊……就原諒我一次吧,這次可能要失約了……」虛弱地舉起手,再度撫上那張精緻的臉龐「之後別跟小旗說我走了……就說我……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你們吧……」

 

    「蝶兒妳讓開,這跟上次不一樣,沒時間拖下去了!」儘管心中的緊張和怒火正在無限擴張,但江明仍果斷地下了親手進行緊急處理的決定。

    但出乎意料的是,葉林在江明的手靠近時,冷不防的一手抓住他。

 

    「先等等吧……我知道自己這次可能真的逃不過了……先別管我,你們快逃……咳!」就算是咳了口血,但他仍強忍著全身上下的疼痛和喉嚨的灼熱說下去「他們過半年就要革命了……要『驅逐韃虜』……到時蝶兒跟小旗都是滿人,逃不過的……所以你帶著他們逃吧,拜託了……」

 

    「說什麼鬼話,那麼小的孩子沒有父親行嗎?你給我好好負起責任啊!」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怒吼的同時,他把血泊中的葉林一肩扛起,隨即拉起蝶兒往前奔跑。

 

    「不准睡!你給我保持清醒!很快就會到大夫的家,上次他可以救的了你,這次一定也行,所以你給我好好撐著啊!葉赫那拉.林!」一路扛著他狂奔,嘴裡也不時對他吼著,試圖讓他的意識能夠保持清醒,但葉林卻仍微微一笑。

    「說好的書,我寫好了,要幫我出啊……還有幫我告訴蝶兒……對不起……」之後,那雙清澈的眼眸就再也沒有睜開過了。

 

    「在那之後,我們就把他葬在這,也就是你們那時的家。」嘆了口氣,叔叔露出了一副很微妙的表情,似是悲傷,但悲傷中卻又帶點緬懷過去的笑意,但或許就因為不是純粹的悲傷,才更讓人感到揪心吧。

 

    「……那房子呢?還有……我母親呢?」我顫抖著開口,儘管看著叔叔的那副表情會讓我感到沉重及不捨,但我仍然想知道長久以來叔叔不肯告訴我的那些事。

    「……」叔叔默默地瞅了我一會,隨即轉頭望向不知何時變得朦朧的天,臉上的表情更加沉重「你知道十年前的那場革命吧?」

    「恩……說是終於建立了真正的中國……不會吧……!」頓時,我的心似是漏了一拍,接著感受到一種心裡有什麼東西崩塌的聲音。

    「就是你想的那樣,後來我帶著蝶兒跟你一路輾轉跑到荊州去,本來想說那是我以前經商常去的點,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少,誰知道……會遇到那群瘋子……」說到這,叔叔的眉宇之間透露出一股悲憤,點點的淚滴落在緊握到發白的拳上。

 

    「那天我得到消息說外頭的那些革命黨開始有了動作,心底覺得不安,所以先把你們安置在家裡,一個人出去外頭找人幫忙,希望能找到人把我們送到更遠更安全的地方,但……但是……」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淚水不停落下「等到我好不容易安排好,急忙趕回去時,一切都來不及了……你的母親……蝶兒她被那群人渣一槍殺了,就因為她帶著家裡的飾品……就因為她是滿人……那群滿嘴狗屁的傢伙就直接開槍了!

 

    「我唯一看見的,就是她那具冰冷的遺體……但我四處都找不到你,直到最後才在她身後的床底角落發現你,蝶兒她……就算是到死前都極力保護著你啊……」語畢,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嗓子像是啞了,腦子像是空了,以前所認知的一切似乎全都崩毀了。

 

    「可能是因為你目睹了自己母親的離去,受到的驚嚇過大,從那時起,你失憶了,而且也沒再講過半句話,是直到來到香港大約半年後才又開口的。」一旁的柳姐原先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到這時才冷冷地開口。

 

    聽聞,我茫然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神看向她的方向,但此刻的我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什麼,或是說,尋求什麼。

 

    「……算了,你還是先過來吧,我帶你去給你父親上香。江叔,我帶旗過去了喔。」不知何時把淚收起的叔叔一語不發,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我們先行離開。

 

    徬徨的跟著柳姐,從原先看似隨意搭起的小亭子裡離開,走到父親墓前,短短的一段路之中,我的頭腦裡卻頓時湧進無數混亂的想法,連想要好好靜下來,釐清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

 

    默默的點香,持香對著墓碑拜了拜,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仍然盤踞在我心頭,而把香上好後,我望著眼前刻著父親名字的碑,突然湧起一絲疑問。

 

    「柳姐,我的父親……不是滿人嗎?他的本姓也不是『葉』吧?而且我母親的墓碑怎麼沒在這附近……?」轉頭看向好似早就得知一切的柳姐,我想她應該能解答我的疑問,果不其然,她確實知道。

 

    「唉……總是要讓你知道的……」深深的嘆了口氣,柳姐示意我湊到她身旁,輕聲對我說:「你的父母確實都是滿人,但很不一般。你父親的姓是『葉赫那拉』,滿族八大姓之一,但年輕時因為一些事故被家族趕了出來,因此被剝奪了『那拉』,身分也降為平民,但你的母親……」說到這,柳姐再度停頓,並且把聲音放的更小。

 

「她是『烏拉那拉』,同樣是八大姓之一,但跟你父親不同,直到死後的現在,她仍然保有貴族身分。」

   

  灰白的天伴隨著絲絲雨點,

  狂吼的雷肆意地劈落,

  悲傷的幽靈擊打著浩大鼓面,

  獻上序曲後的春之祭。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史家周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