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周刊 Historian

文／陳欣　圖／陳欣

　　避暑山莊、頤和園、留園和拙政園，並駕為中國四大園林，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它們都於清朝時建立，其實中國造園的歷史悠久，在明清兩代達到藝術水平的高峰，而其中又於清朝時將園林建設擴展至極盛，再加上明亡後有許多歷史遺跡被燒毀或被清朝接收，所以每當後人提起中國園林時，又以清朝時流傳下來的四大園林最為著名。

　　而在清朝所建設的園林中，又以承德避暑山莊為首，它不但具有藝術的造詣，在政治戰略上更是不可或缺的要角，尤其是避暑山莊歷經了整個清朝的興衰，是後人學者研究清代非常重要的材料和對象。

　　自秦漢以來，中原民族和塞外游牧民族之間的戰爭與融合，大致是以長城這條分界線展開，直到清朝的康熙在承德興建了著名的木蘭圍場和避暑山莊，兩者之間的情況才發生了改變，避暑山莊建立於1703年（康熙四十二年），占地約564萬平方米，是世界現存最大的古典皇家園林，它歷經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直到1792年才全部完工，歷時89年，建成了120多組建築和景點，其中包括人們常說的「康、乾七十二景」。

　　康熙為什麼要把避暑山莊建在承德，關於這點歷史上並沒有明確的記載，但可以確定的是，承德避暑山莊的興建，與大清帝國對待周邊游牧民族的政策，有著直接的關係，且清初時民心不穩，滿洲貴族又漸漸地變得腐敗怯懦、貪圖享樂、紀律鬆弛，因此當「三藩之亂」發生時，八旗軍的戰鬥力異常衰弱，曾是手下敗將的吳三桂勢如破竹、銳不可擋，平定其後，康熙意識到重振八旗軍的武功，對於政權的長久治安非常重要，同時借助每一年的木蘭秋彌，既可鍛練兵力又可以避暑，還能與塞外的遊牧民族保持頻繁的接觸。

　　而避暑山莊的意義不只如此，它也代表了康熙的遠見和廣闊的胸懷，清代之前，漢族往往以修築長城來防患北方的游牧民族，而修建到最後，長城似乎已成為漢族心裡的一種象徵，但在實際作用上早已漸漸衰微，而康熙便是看清了這一點，在一位叫蔡元的將領向朝廷提出修復北口一帶破損的長城時，康熙毅然決然的拒絕，他說：秦修長城以來，歷代維修，但是邊患並沒有停止，因此「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所謂『眾志成城』是也。」

　　另外，避暑山莊是將承德西部和北部的西岭北山的景色自然納入的，北部是武烈河的沖積平原，開發為萬樹園，象徵草園地區，東南部是一片沼澤地，基本上以熱河泉為中心，此處則開闢為湖區，象徵江南水鄉澤國，有趣的是，避暑山莊整個園林建築布局，正是全中國地理環境的一個縮影，從避暑山莊就可以看出整個中國各區域的特性，體現了「集天下景色於一園，移天縮地於一方」的帝王思想。而這樣的經典之作是由一個鮮為人知的宮廷建築設計世家－「樣式雷」所設計的，清代皇家建築有專門設計的機構，叫「樣式房」，從康熙起，先後由八代雷氏家人擔任了樣式房的「專案」，也就是今天所說的「總設計師」，像乾隆時期參與避暑山莊工程的主要設計者，是樣式雷的第四代傳人雷家璽。

山莊公園

　　而今日，避暑山莊已成為承德老百姓的公園，但它不僅具有藝術遊玩功能，也曾經扮演活躍的政治角色，在歷史上，它便扮演了中、英兩國第一次的正式交往，十八世紀的英國正處於紡織機和蒸汽機發明的工業時代，在印度也擁有了具有壟斷地位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為了儘快取得對中國市場的占領，對馬戈爾尼的中國之行英國全力資助，儘管這次的交流乾隆給予完善的接待，但仍舊斷然拒絕了英政府的要求，不僅是因為當時雙方對於「三跪九叩」之禮的衝突，也是中國固有的中心思想使然，這次的英使團雖然是以失敗告終，但卻留下了跟隨他而行畫家的許多作品，像是《避暑山莊的湖區景色》和北京到廣州的田園風光等等，而馬戈爾尼在這次訪華後得出一個結論，他認為清帝國好比是一艘破爛不堪的頭等戰艦，它之所以在過去一百五十年沒有沉沒，僅僅是由於一班幸運、能幹又警覺的軍官們支撐，而它勝過其鄰船的地方，只在於它的體積和外表，但是一旦沒有才幹的人在甲板上指揮，就不會有紀律和安全。果然，四十八年後，當乾隆的孫子道光皇帝當政時，英國艦隊又駛回廣州，而這次他們已不再嗟商禮儀，而是用大砲轟擊中國的大門。

澹泊敬誠殿

　　除了中西交流之外，避暑山莊也是當時清朝皇帝處理許多政務和決策的場所，北京反而變成了留守的地方，像是中國的多民族國家統一；在乾隆時代新疆、西藏統一，整個過程形成為現在中國的這個版圖，便是在康熙和乾隆時候定下來的，所以又可以說避暑山莊是除了北京之外當時的第二個政治中心，而皇帝舉行盛大慶典和與王公大臣、少數民族首領以及各國使臣的朝覲與祝賀便是在澹泊敬誠殿，相當於故宮的金鑾殿，其建於1710年，為康熙所建，44年後乾隆從四川和貴州運來珍貴的楠木，對澹泊敬誠殿做了大規模的改造，從此人們又把它稱做「楠木殿」，而著名的《皇輿全圖》便是放置於此西邊的山牆上。

皇帝寢室

　　煙波致爽殿則是皇帝在避暑山莊居住的地方，裡頭有七間房，中間的三通間是廳，東兩間是起坐間，是皇帝和后妃們話家常的地方，西次間是佛堂，最西間就是皇帝睡覺的地方，而康熙曾在這裡住過12個夏秋；乾隆住過52個夏秋；嘉慶住過19個夏秋，1820年嘉慶二十五年，皇帝突發急病，當晚就是死在這張龍床上，也因此引發了嘉慶傳位之迷，藏有傳位詔書的橘匣上。

　　而在嘉慶爆卒之後，整整四十年道光皇帝都沒有來過，直到1860年嘉慶的孫子咸豐皇帝，在中國歷史上簽署過最多不平等條約的大清皇帝，才又一次住進了煙波致爽殿，但這次皇帝來到這裡，並不僅是為了避暑，而是因為英法聯軍攻入北京城，逃難來此，成為第一個被外國軍隊趕出皇宮的中國皇帝。「戒急用忍」這張擺設於殿內的條幅，就是咸豐當時重題作為自勉的，「戒急用忍」是出自於佛經，康熙曾經用來教育皇四子雍正的話，希望脾氣暴躁的他能像蘇軾在《留侯論》中說的那樣：「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只是一個多世紀後，康熙的第四代皇孫咸豐，早已沒有了祖輩雍容鎮定的氣慨，而被迫簽准了《北京條約》和《中俄曖琿條約》，從此便喪失了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領土。

　　不僅如此，西暖閣旁有個小院叫做「西所」，據說在咸豐託孤肅順等人的那天晚上，西暖閣外的夾牆裡便躲著一個竊聽皇帝最後遺言的女人，她便是與恭親王奕訢引發了「辛酉政變」的慈禧太后。

煙雨樓 

　　而看過了清朝由盛轉衰歷史的避暑山莊，彷彿也同著清朝的衰敗而沒落，不僅是在經過軍閥時期、文化大革命的破壞，在日本侵略東北時被消逝殆盡的猶為嚴重，像是避暑山莊最後建成的建築煙雨樓，1780年完工，雖然沒有列為乾隆三十六景之一，但是深得乾隆的賞識，煙雨樓這塊雲龍金匾便是乾隆手書，但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它突然下落不明，說是最後一任督統湯玉麟之子湯佐朝在瀋陽開設飯店，他就想把這塊銅鎏金匾拿去做飯店的招牌，但或許是因為受到輿論的譴責，在還沒辦好這塊匾就流落到瀋陽去了，一直到後來1953人民政府進行文物普查才又發現了這塊牌匾，進而重新懸掛在避暑山莊原來的位置，而這樣的事件在當時層出不窮，運氣好的便像煙雨樓牌匾一樣還能找回，運氣不好的便再也失去消息，而當時的文物大多運氣極差，像是宗敬閣，俗稱銅殿，全部採用紅銅製造，工藝精湛，可拆可卸，堪稱天下一絕，在1944年日本占領軍在承德搞了一個所謂「金屬獻納」活動，逼老百姓把家裡的銅製品交出來做彈藥，有著184年歷史的銅殿也成了目標，日軍拆毀了銅殿，銅殿從此下落不明，後來才被發現是被秘密運往日本，還有被融化做成了彈藥，從此銅殿只剩下早在日本到來前就被湯玉麟劫往瀋陽的銅匾和銅抱柱。

　　避暑山莊在嘉慶之後就已逐漸失修，咸豐死後更是完全停工，在內憂外患下的中國無暇顧及這座老祖宗留下的皇家園林，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避暑山莊和周邊外八廟的園林及古建築任其毀壞、坍塌的現象日趨嚴重，從清末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前夕，原有的一百多組建築，僅僅殘存十分之一。

　　而今，避暑山莊已成為中國著名的旅遊勝地，它是三百年後的人們，體驗中國宮廷的文化藝術氛圍，欣賞皇家園林建築奇觀的地方，只是在經歷了種種傷害和火災，原本的避暑山莊已被破壞殆盡，而為了讓今日的遊客身臨其境，中國政府根據當時的禮儀和保存下來的建築照片來模擬當時清代的場景，使歷史上充滿神秘色彩的皇家園林再次展現在人們面前，而現今修繕完的建築和場景僅是少部分，目前還有許多景色正在復原修建當中。

　　三百多年前，從康熙皇帝開始，經雍正、乾隆三代，清王朝用近一個世紀的時間，刻意經營了避暑山莊這樣一個具有多重意義的皇家離宮，而歲月悠悠，景物全非，伴隨著歷史的蛻變，避暑山莊已從曾經的輝煌悄然化為遺存的一聲嘆息，成為一個擁有豐富藏品的歷史博物館，和永遠值得珍惜的世界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