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兆廷 攝影/古兆廷
你,為了什麼,翻開一本書?
也許,這是個不值得思考的假問題。曾幾何時,閱讀,似乎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一項「工作」。而所謂的工作,總是帶有目的性,要求我們去完成一項任務。在我自己受求學經驗中,很多時候是為了好成績、排名,而去「閱讀」教科書,往往也只讀教科書。與其說,那樣的行為是閱讀,我更願意將它稱為「工作」。一旦得到了好成績,目的達成,我就一點也不想碰任何書了。
或許我們不應該忘記,閱讀的本質,是認識這個世界。梭羅 ( Henry David Thoreau, 1817-1862) 在〈閱讀天地之書〉中寫道:「我的林中木屋,比大學更適合思考,更適合作嚴肅的閱讀;雖然我沒辦法使用圖書館,但我比過去更能接受天地之書的影響,這天地之書曾經是寫在樹皮上的,歷經許多世代的傳抄才寫到了紙上。」
教科書,打壞了閱讀的胃口。總會有那麼一天,我們不再須要為了考試而讀書。於是我在想:那一天來臨時,有幾個人依舊會拾起書本、翻開書頁?閱讀胃口的消退,來自於閱讀自由的侷限。我們被迫去唸教科書,除非,你不想上好學校、得到好成績。然而,教科書僅僅占據大大閱讀世界的小小一角,並非所有人都對教科書上所謂「重要內容」感興趣。如果因為教科書,而失去對閱讀世界的興趣,實為一件憾事!對此,林語堂先生在〈讀書的藝術〉一文中有精彩的比喻:
我以為味道乃是讀書的關鍵,而這個味道因此也必然是各有所嗜的,如人對於食物一般。最合衛生的吃食方法終是擇其所嗜而吃,方能保證其必然消化。讀書也和吃食相同。在我是美味的,也許在別人是毒藥。一個教師決不能強迫他的學生去讀他們所不愛好的讀物,而做父母的,也不能強迫子女吃他們不喜歡吃的東西。一個讀者如對於一種讀物並無味口,則他所浪費在讀的時間完全是虛耗的,正如袁中郎所說:「若不愜意,就置之俟他人。」
所以世上並無一個人所必須讀的書,因為我們的智慧興趣是如同樹木一般的生長,如同河水一般的流向前去的。只要有汁液,樹木必會生長;只要泉源不涸,河水必會長流;當流水碰到石壁時,它自會轉彎;當它流到一片可愛的低谷時,它必會暫時停留一下子;當它流到一個深的山池時,它必會覺得滿足,而就停在那裡;當它流過急湍時,它必會迅速前行。如此,它無需用力,也無需預定目標,自能必然有一天流到海中。
無獨有偶,梁啟超先生在〈學問的趣味〉一文中,認為趣味最重要的滿足條件在於——「無所為而為」:
凡有所為而為的事,都是以別一件事為目的而以這一件事為手段,為達目的起見,勉強用手段;目的達到時,手段便拋卻。例如:學生為畢業證書而做學問,著作家為版權而做學問,這種做法,便是學問的手段,便是有所為;有所為雖然有時也可以引起趣味的一種方便,但到了趣味真發生時,必定要和「所為者」脫離關係。你問我:「為什麼做學問?」我便答道:「不為什麼。」再問,我便答道:「為學問而學問。」或者答道:「為我的趣味。」諸君切勿以為我這些話是掉弄玄虛,人類合理的生活本來如此。小孩為什麼遊戲?為遊戲而遊戲。為什麼生活?為生活而生活。遊戲而遊戲,遊戲便有趣;為體操分數而遊戲,遊戲變無趣。
學習歷史的我們,有著比別人更多的機會,去接觸年代久遠的書籍,其中必定有同學對古籍興趣缺缺,感到陳舊無趣。倘若梭羅在世,將反駁道:「如果我們覺得古典作品太老,不值得學,那我們乾脆也不用研究自然了,因為自然也是老的。……最老最好的書籍,自然而恰當地佔據了每間屋子的書架。它們並不為自己辯護,但當它啟發、支持了它的讀者,讀者自然不會拒絕它。」
此外,在〈漫談讀書〉一文中,梁實秋先生寫道:「與古人游不知不覺受其薰染,終乃收改變氣質之功,境界既高,胸襟既廣,臉上自然透露出一股清醇爽朗之氣,無以名之,名之曰書卷氣。同時在談吐上也自然高遠不俗。」書的氣質,時時刻刻感染著讀者的氣質。一個人在閱讀後,外貌看似不變,實則內在的思想和性情已經轉化,日積月累,由內而外的美好的氣質,那是掩藏不住!
承認古典作品的閱讀價值,並不意味對於當代作品價值的否定。愛德華·紐頓 ( Alfed Edward Newton, 1864-1940 ) 在〈我的書齋〉中就認為:
我很瞧不起吝於肯定當代作品的價值的藏書家。「古籍經過時間的淬勵,忒是教人心安。」這句話說來正經八百絲毫不爽,但咱們自個兒多少也應該扛點篩濾的工作。我們不該學許許多多搜畫的人一樣,等到人家炒出名堂之後才跟在屁股後頭撿現成便宜。好書問世縷縷不絕。我們何癡等五十年才購置《白鯨記》?要是咱們一時糊塗沒能趁華頓夫人的《伊頓·夫洛姆》、小克·摩利的《帕納瑟斯上路》一上市就買下來,現在趕緊去買回來——而且由於我們的疏懶,這兩部書都得各自多付十五元。就算是買錯了又有何差別?只要我們一路買下去,自然會買到好書,一口氣就補回來了。
過去有好一段時日,自己即便不至於將書本視為敵人,但也絕談不上是朋友。漸漸地我發現,如果試著把書本看成自己的朋友,他便以友情待你;相反地,若將他視為水火不容的敵人,他也敵視自己。那麼,如何才能把敵人轉化成朋友?三不五時,不妨到一處氣氛、環境讓自己感到自在舒適的書店,或圖書館走走。建立良好友誼的過渡時期,大可不必急著立刻詳讀書中的內容,僅僅先摸摸書皮、翻翻書頁未嘗不可,讓自己慢慢習慣被書香所圍繞的感覺。久之,不聞書香,便覺渾身不對勁。
然而,閱讀是為了認知世界,因此一味沉溺在書本的世界,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我很喜歡楊澤說過的一段話:「其實讀書是為了瞭解人生,但是人生比書大很多。年輕的時候以為沒有書就無法瞭解人生。後來才發現,如果不認識人生,你其實看不懂書。」在網際網路日益進展的今日,在這個分享的時代,如果可以,我們不只要閱讀別人的分享,也可以提出自己的分享,正如郝明義先生所說的:
沒有一個讀者一定高於另一個讀者,也沒有一個讀者的經驗等同於另一個讀者。